紀蔚然 930923
這個題目很像小學生的作文。
我現在正端坐地板,於客廳的矮几上寫稿,身旁躺著小毛,頭部緊貼我的左腳,還不時
舔著我的腳趾。這個畫面在別人眼裡應備覺溫馨,但我很少這麼想。我覺得很癢,希望牠
去別處找樂子。
像我這種沒資格養狗的人居然有狗都怪女兒。想必她小時候「小姐與流氓」看太多遍,
一心一意要擁有一隻可愛的家犬。當我跟她解釋家裡不適合養狗時,她臉上的兩道淚水如
小瀑布般汩汩而下。在我尚未意識到被情感勒索前,我們已經在建國花市領養了一隻混種
的瑪爾濟斯。女兒和我對命名都不講究,看牠又小又有毛,當下就喚牠為「小毛」。
原本言明在先,這是女兒的狗,她得負責一切:餵食、倒水、遛達、擦小便、清大便…
…。後來發覺,國中生的她每日行程比我這個大學教員還要緊湊;她早出晚歸,回來還有
家教,我則大半無所事事。因此,她該做的事通通由我代勞。剛開始遛狗時還真不適應。
一個滿腹牢騷、只希望狗趕快大便的主人牽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瑪爾濟斯成何體統?住在鄰
近的朋友也為我叫屈:「這個畫面不對。像你這種衰樣,照理說,應該是帶著一隻又胖又
懶的牛頭犬,怎麼會是嬌嫩的瑪爾濟斯呢?笑一下好不好?不然鄰居會以為你是犯了什麼
錯,被迫在做社區服務。」那時,我突然想到薇諾娜.瑞德:不知她現在是否正在好萊塢
名店大道清理狗大便?
女兒唯一的工作就是放學回家,捧著小毛的臉說:「咕唧,咕唧,你好可愛喔!」其實
小毛真正冀望的是從我這得到三倍的柔情,偏偏我是個「咕唧」不起來的鐵漢:我把大部
分的「咕唧」都給了女兒了。有這種主人算小毛倒楣,我頂多是順摸牠的白毛或搔搔牠的
下顎,然後叫牠到一邊涼快去。我最喜歡靜靜地看著小毛在沙發上打盹。看著牠踡跼狀如
胚胎的身子,溫情油然而生。有一次,我看牠邊睡邊抽搐,心想牠必定在做惡夢,趕緊將
牠搖醒,牠張開雙眼看著我,好像在說:「你又不跟我咕唧,何必擾我清夢?」然後,不
爽地移步至沙發的另一端,繼續闔眼。
神經質的人不該養一隻神經質的狗。小毛清醒時總是瞅著我看;我走到哪牠的眼珠子就
盯到哪,搞得我渾身不舒暢。心情鬱悶時,我會對小毛說:「看什麼看?沒別的地方好看
嗎?」不僅效果不佳──牠眼睛盱張得更大──還被太太訓斥,被女兒調侃。太太會說:
「你很無聊,牠看牠的,你做你的不就好了?」她完全不了解我的感受:要是家裡有個針
孔攝影機或全都錄的「大哥」(Big Brother),她受得了嗎?女兒則幸災樂禍:「爸鼻
,小毛愛上你了。我們家有一隻gay dog!」虧她想得出來。美國劇作家艾爾比筆下的《
動物園故事》有一則「傑瑞與狗」的寓言;我們家也有「蔚然與狗」的寓言。兩則寓言都
有教化意義。前者告訴我,人和狗一樣,無法冷漠度日;後者讓我體會到,我雖然有情卻
吝於表意。
我欣佩貓的獨立,感念狗的忠誠。因此,我理想的寵物是一隻像加菲貓的胖狗,跟我一
樣好吃懶做,跟我一樣酸不溜丟。平時各過各的,我窩在書堆,牠蹭在垃圾堆,興致來了
則一起挺著肥肚坐在沙發上分享一包洋芋片,一起數落電視機裡的白目藝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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