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續)作家筆下的人物都屬於反英雄的範疇
尤索林是上尉投彈手,他厭惡戰爭,求生成為他生活的最高目的。為了逃避
戰鬥,他多次裝病住院。有一次醫院通知他出院,情急之中就模仿同室的一
個病員,大叫:“我看什麼都有兩個映像”,以後任憑檢查的醫生伸出一個
、兩個手指,或一個手指也沒有伸出,他一口咬定是兩個,醫生只好讓他繼
續住院觀察。不想當晚那個先說看出兩個映像的病友真的死了,尤索林嚇得
扯開嗓子大叫“我看什麼都有一個映像了”,無論醫生伸出一個、兩個、十
個手指,他都毫不猶豫地說看見了一個。院方堅信他已病好,儘管他正常的
回答中還有錯誤,但還是把他送上了前線。尤索林裝病的鬧劇就這樣結了,
但是他為了保全生命的鬥爭依然不懈地進行著:偷偷往飛行員食物中摻入肥
皂水,造成集體腹泄,取消了飛行;深夜溜進作戰室偷改轟炸線,從而飛臨
沒有防空系統的安全區;升空後又說飛機出“故障”,要求返航,飛臨目標
後,他根本不管命中與否,在俯衝投彈的一瞬間,已經做好了向上飛逃的準
備。他的衣服沾染了負傷同伴的鮮血後,他發誓不再穿衣服,每天只穿著大
頭皮鞋、一絲不掛地"像白色的幽靈"一樣在軍營中遊蕩,甚至在列隊集合時
也是如此。有一次,他因歪打正著地擊中了一個目標,上司授予他獎章時竟
無處戴掛。
對尤索林的貪生怕死要辯證地分析。以卡思卡特上校為代表的上層官司僚,
打著為祖國而戰的旗號,為了自己的升遷,根本不順部下的死話,一再提高
飛行架次,增加了飛行危險,尤索林清醒地看穿了這一切,與同伴們麻木不
仁地喪失了求生本能相比,他才更像一名正常人。難怪大隊軍醫說:現在神
志正常的人可能就只剩下尤索林那個狗娘養的瘋子了。最後他拒絕回國做戰
爭宣傳,開小差逃到中立國瑞士,他說:“我不是要逃避責任,而是要承擔
責任。”從這個角度看,尤索林的求生有其合理性,他也反英雄意義上的英
雄。
在荒誕的世界上,善惡顛倒,美醜易位,英雄就是小人,精英就是渣滓。在
這個悖論的怪圈中,升遷的謝司科普夫中尉,發財的是夥食管理員邁洛。
謝司科普夫尉是一個毫無人性的野心家。戰爭的爆發使他欣喜若狂,視之為
升遷的良機,而且他只負責操練隊伍,毫無性命之憂。為了一鳴驚人,他絞
盡腦汁,夜不能寐,用巧克力糖、用塑料棋子、用活模型--老婆進行演練。
他設想把一列十二名士兵釘在一根木條上,在在每人腰部插入鎳合金旋轉軸
承;還設想把鎳合金的釘子敲進每個士兵的股骨,再用銅絲把手腕與釘子連
接起來。後來因時間不允許,軍需處也沒有這麼多的軸承和釘子,外科醫生
也不願合作而作罷。他並沒有因此灰心,繼續刻苦鑽研,終於創造性地發明
了不擺手行進法,名聲鵲起,被譽為“軍事天才”,從此青雲直上,官至將
軍。
年僅27歲的下級軍官邁洛不過是名夥食管理員,卻能在戰爭中大發橫財。邁
洛創建了“‘辛迪加’人人有份”的口號。因交戰國德國也是股東,所以邁
洛為了拉貨也可以指揮德軍轟炸機降落在美軍機場上。當美軍要扣押敵機時
,邁洛義正辭嚴地訓斥道:“請問從哪天起美國政府的政策是要沒收公民財
產,你們怎麼能自己沒收自己的財產呢!”給官兵們上了生動的一課。
邁洛為了金錢,喪盡天良。他投機倒把,低價買入食品,高價賣給食堂;他
買棉花虧本後,竟給飛行員吃“巧克力棉花糖”,巧克力裹著的真正的棉花
;他私自取出傷員救護包中止痛的嗎啡,在黑市上賣大價錢;他權力非凡,
承包“軍事戰鬥工程”:先與美軍鑒定轟炸德軍設施的合同,提取6%的轟炸
費,轉過來又與德軍鑒定保護設施的合同,同樣收取6%的防務費,還申明,
每失落一架美軍飛機,要另加一千美元的回扣。就是這樣他依然覺得進錢太
慢,為了巨額利潤,他親自指揮美軍轟炸機炸毀了美軍的機場,只保存了跑
道和食堂,因為他們完成任務後還要降落、進餐。邁洛從巨額佣金中抽出極
少部分,賠償了生命財產損失後,又成為無罪的、給"辛迪加"創收的英雄。
邁洛不但在軍界很吃香,長官對他言聽計從,而且在地方上也被視為神靈。
鑒於他搞活了經濟,被封為市長、王儲、哈裡發、教長、酋長,在非洲叢林
深處還有他巨大的雕像。在邁洛的心中只有金錢和利潤,根本就沒有祖國的
概念。
《第二十二條軍規》以喜寫悲,並誇張到了荒唐的地步,具有典型的黑色幽
默的風格。這首先表現在作家以反諷為基礎的藝術構思上,既然世界是荒誕
的,那麼,真假、善惡、美醜都失去了正常的標準,作家把不正常的東西來
寫,讓不可思議的事情變得合情合理,而一切正常的事物就顯得滑稽可笑,
這樣荒誕的世界才充滿了幽默感。比如上述人物的漫畫,主要是運用反諷的
技巧刻畫的。再如介紹飛行基地的醫療水平時,作者不動聲色地寫到一個研
究鯨魚的動物學有被派來做軍醫;兩名醫助不論誰來看病,一律都用紫藥水
涂滿他們的牙齦和腳趾,再灌下一粒瀉藥。而這一切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正
常事。讀者理解了作家的潛台詞,就能達到幽默的共識。
約瑟夫·海勒刻意追求作家與表現內容之間的“審美距離”,恰到好處地“後
退一步”,用冷漠克制、假裝無所知的態度去抒寫人間的不幸,去涉獵嚴肅
重大的問題。一個全身都用雪白的石膏和繃帶包裹起來的士兵,一動不動地
躺在床上,吊瓶中的液體從他的胳膊輸入體內,腎臟排泄物從腹股部的導管
排入地上的一隻潔淨的瓶子裡。當吊瓶空了的時候,下面的瓶子也就滿了。
護士把兩個瓶子倒換一下,排泄物又重新輸入他的體內。在此作家有意與戰
爭傷亡拉開距離,在貌似俏皮的語言下掩蓋著深深的不幸和濃濃的酸楚。
小說的幽默,還產生於作家採用的邏輯悖論的手法。作者有意在大前提錯誤
的情況下,進行正確的推理,最後得出荒謬可笑的結論。“第二十二條軍規
”就是羅加迅論的典型。如它規定:瘋子必須停飛;又規定:但必須由本人
提出申請。一但某人因精神的原因提出停飛的申請,就說明他的心理正常,
所以必須還得飛行。又如它規定:飛滿六十次可以停飛,但無論何時都要執
行司令官的命令。滴水不漏的“第二十二條軍規”,是一個“圈套”、一個
陷阱,它布下了天羅地網,使人哭告無門、走投無路,它是抽象的任意捉弄
人、摧殘人的異己力量的象徵。在美國,"第二十二條軍規"已成為通用語,
用來指稱無法擺脫的困境,難以逾越的障礙。
約瑟夫·海勒還巧妙地以邏輯悖論來結構情節,令人嘆服。如丹尼卡軍醫想得
到飛行補助,託人把自己的把自己的名字編入一個機組,不想飛機失事,這
個機組成員全部遇難。根本沒上過飛機的醫生也被宣判為死人,人們哀悼他
的同時小心翼翼地避免同他說話。主管軍士通知說,在上級沒有對他的遺體
安排做出決定之前,不要再露面。他妻子也不相信丈夫在"陣亡"之後寫的要
筆信。丹尼卡醫生被剝奪了生的權利,根本無法進行"自由選擇",只能像生
病的老鼠一樣在陰影中蹣跚。再如隨軍牧師希普曼,因為替飛行員說了幾句
公道話而得罪上司。一天他突然被帶到地下室受審,少校劈頭就說:“這是
你犯下的一項大罪。”“什麼罪?”牧師困惑不解。“目前我們還不知道,
但我們會調查清楚的。”少校讓牧師簽字,牧師照辦了。少校看後大失所望
地指責說:“這不是你的筆跡。”牧師惱怒地喊起來:“這當然是我的,你
們看著我寫的”,“問題就在這裡,”少校痛苦地說。少校先入為主,已認
定另一種筆跡是牧師的,由這個錯誤的前提,推導出牧師本人的筆跡是別人
的結論。在這悖論的怪圈下,對真的證明,卻成了假的證據,人無法證明自
己的言行,陷於重重困境之中。
另外作家在不經意的調侃之中,顯露出銳利的諷刺鋒芒,直指荒誕的要害,
初看忍俊不禁,細品餘味深長。作家常常將相互矛盾或褒貶義相對的詞彙與
句子故意搭配使用,如德裡德爾將軍誇口:“我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缺點”
。丹尼卡醫生說:“救命可不是我的事”。某上校“發覺自己仍然無能,而
感到十分自豪”,邁洛說:“我這人從不說謊,只是在需要時才說謊”等等
。為了達到諷刺的目的,作者也採用誇大性陳述,故意誇大其辭,實指相反
的意思,如對地方上歡迎邁洛的古怪盛大的儀式的描寫。總之,作者在談笑
之間對荒誕性異常深刻地披露的手法,典型地代表了黑色幽默小說的藝術風
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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