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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史英



大家都來恥笑阿扁用錯了成語,我沒有意見:民主國家的總統的功能之一,就是充當人民笑罵的對象;但我想要談論其間所呈現的「科舉文化」,不只因為它的遺毒「罄竹難書」,更因為它影響現在兒童的教育極深。



科舉文化的表徵之一,是非常重視言談或文字之中的遣詞用句;而遣詞用句的得當與否,又全然以所謂讀書人—天可憐見,他們總共也就只讀過那幾本書—的道統為依歸。說到這裡,讀者大概以為接下去就該為阿扁找理由了;然而不然,相反的,我要說為總統緩頰的杜部長,其實就是中了毒而不自知的一位。



立委的質詢,當然是「項莊舞劍,意在沛公」,這是人盡皆知的事;杜部長居然緊抓著「成語用得對不對」這個表面上的問題,引經據典地做起考証來。顯然地,他相信如果「書上」曾有過另一種用法,那麼推翻原意就不能算錯;卻忘了阿扁根本就不是故作新解(或舊解),而是單純地忘了 (或根本不知道) 這個成語現在已經是通用在貶義上。就此而言,許多人說這是護主心切;我倒是認為,若是真有「護主」的政治考量,反而就必不如此,實情應該是:杜部長首先是非常討厭那幾位就此質詢的立委,總想逮到機會一報宿仇;另一方面,他總以為談到學問,你們還能談得過我嗎?就是想要在「學問」上和人一較高下。



和「用錯成語是大家都有的經驗,不必硬拗」這個說法對照來看 (這是一舉推翻了前述的「學問」),我們很容易就感覺到,杜部長正是落在太過計較語詞的陷阱裡。在科舉盛行的時代,一字一詞,往往決定個人一生的榮辱,甚至性命交關,事涉生死;流風所及,在士大夫階級之中,自然形成一種舞文弄墨的文化,在這種文化之中,人們講求一種文雅的「巧言令色」的技能(和市井之間的自然不同),並對於不黯此道者,給予極度的輕蔑與鄙視。



時至今日,一般社會大眾已在相當程度上「開放」了,但在教育圈裡則不然:嘲笑學生的作文,仍然是教員休息室裡主要的話題;而無論現在學生寫的是怎樣的「火星文」,老師們都還是念念不忘提出「母親雖然徐娘半老,但還是風韻猶存」以茲笑談。有趣的是,同樣是學生的錯誤,但如果是在其它科目的考卷上,就很少聽到類似的嘲諷—頂多是抱怨學生不用功罷了;當然,這可以解釋為,在中文上犯的錯誤更不可原諒,但也就是在這一點上,証明了科舉文化的殘存:讀書人傾向於在文詞上更在乎既定的規範。



例如今年基測有一個題目是:一位老師嫁給一位醫師,婚禮上可以送的賀詞是「春風化雨」,或「杏林春暖」,還是「鳳凰于飛」?這就是非常典型的科舉文化的遺毒:本來是只要問婚裡的賀詞即可,現在硬加上故意陷人於罪的「老師嫁醫師」的情境,意思很明,不止是要測驗學生對那三個成語的理解,還要測驗他們能不能用的「得當」,至於親友可能故意藉「春風化雨」對新郎做一點「隱喻」,或類以的故意藉「杏林春暖」來暗喻新娘的幸福,那就是在這種遺毒中的頭腦萬萬不能想像的了。



這麼說來,講求文句的正解,是一點都不重要了嗎?其實恰恰相反,由於生活日趨科技化的複雜,現代人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憑著古老的典故來做表達了,而必須更講求表達的精確度,但這是在另一方面。例如,前幾年考大學的英文作文題目: 「文章請以If I won two million dollars in the lottery , I would help…開始,敘述如果你或妳贏得台灣樂透彩台幣兩百萬元之後,最想把全數金額拿去幫助的人、機構或組織,並寫出理由。」;但幾乎沒有人發現它是錯的,即使發現了也沒有人在乎,這也是科舉文化的遺毒的另一方面:文句只要大概對就好了,不肯講求文法與邏輯的精確。(「敘述…的人、機構、或組織,並寫出理由」這個句子的錯誤是:如果以「人、或組織」為受詞,動詞就應該是「說明」,而且也沒有什麼理由好寫;如果動詞是「敘述」,受詞就應該是「如何幫助」, 而不是敘敘那些人或組織)。



一路說來,總之一句話:教育若要改革,社會若要進步,必須建立在深刻的思考與反省之上,科舉文化正是這樣一種非經深省不能發現的遺毒,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。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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