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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蔚然 20041216



  回想起留美的那段日子,最教我戰慄的是那兒的嚴冬,最令我備覺溫馨的

則是隨處可見的中央空調暖氣系統。我很怕冷,當別人還穿著秋服時,我的冬

衣早已派上用場,當別人才準備動用厚重的外套,我早已裹緊全身宛如一隻沒

毛的北極熊了。因為如此,太太和女兒為我取了「冷血動物」的綽號,不過這

個綽號在別的場合還有不同的用法,不只適用於冬天。





  許是因為體溫較低的關係,蚊蟲向來不太對我垂青,對太太倒是眷顧有加

。她最常抱怨的一句話就是:「蚊子怎麼這麼多?我才一進門就被叮了兩個包

,牠們為什麼就不會咬你?」女兒接口道:「因為爸鼻是冷血動物。」我每次

聽到這種對話,總覺得她們的怨言語帶遷怒的意味,彷彿蚊子不咬我是我的錯

,彷彿蚊子是我特地開門迎請進來用餐作客的:「請進,我們這有免費的鮮血

。」



  為了不想聽到太太的連連怨聲,我開始信奉起「殺蚊主義」,積極地從各

家超商賣場蒐購各式各樣的殺蚊用品,液體的、固體的、燃煙的、無煙的、水

煙的……說也奇怪,我們家的蚊子不知是生命力太強或早已免疫,竟然絲毫不

受影響,是以太太不但持續被叮,還因此呼吸變得不太順暢。有一天,太太受

不了了,對我下了一道最後通牒:「紀蔚然!蚊子的問題你一定要解決,否則

這個家我待不下去了!」她才說完,我立即意識到我們很可能是第一對為了蚊

子離婚的夫妻,情急之下,馬上脫光全身僅剩內褲,擺出健美先生的pose,以

魔鬼阿諾的口氣對屋內的蚊子宣戰:「I’am back!你們這些吸血鬼,要咬就

咬我吧!」我仿效手不驅蚊的孝子吳猛,文風不動佇立良久,偏偏就是沒有生

意上門,只隱約聽得三隻蚊子在對話:



  甲蚊:有現成的,要不要上?

  乙蚊:靠背,要上你去上,這傢伙不洗澡又有菸臭,我上次才吸他一滴血

就病了三天,還染上了菸癮。

  甲蚊:他看起來不錯吃的樣子。

  丙蚊:不要被他的肥肉給騙了。他的體溫粉低粉低,吸他的血簡直就像是

在喝冰鎮的血腥瑪麗,對胃腸很不好。



  我不知台灣的蚊子哪時學會了年輕人的口頭禪,滿嘴「靠背不錯吃粉粉什

麼的」,正想破口大罵牠們中文退化時,但見太太看我一副蠢樣已經笑得前翻

後仰帶噴淚,我也怒火全消,慶幸適時解除婚姻危機。



  「冷血動物」這個綽號也與流淚有關。我們一家三口於假日時喜歡租DVD

回家觀賞,每次表決都是二比一,落敗的我無權租動作片,只好陪她們看文藝

片。好萊塢文藝片有一條如鐵律般的公式:男女主角於片尾結合的場景必定大

灑狗血、賺人熱淚。我這種死硬派的人對於表達感情是很吝嗇的,無論太太和

女兒怎麼邊哭邊罵我是「冷血動物」,即使我的內心也被深深打動,我仍然會

強壓住淚水,維持我陽剛的男子漢形象。



  其實,她們有所不知:每年她們倆去美國時,形單影隻的我就會變得無比

脆弱。偏偏我又特別愛挑這種時候看文藝片,內容只要稍微煽情一點,我的堤

防就會立刻崩潰,淚水無法控制地撲簌而下,邊揉著眼睛邊理性地說:「嗚嗚

,好難看喔,手法太拙劣了吧,嗚嗚。」



  就在我這個「冷血動物」嗚嗚不止,體內充滿溫情時,家裡餓了很久的蚊

蟲趁機大舉進襲,才不管我有沒有洗澡,有沒有菸臭。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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